1974年12月,一个寒冷的晚上,凛冽的北风吹打着门窗,姜泗长正伏案写"学习心得"。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带上毛主席的著作,第二天有政治任务。"电话那头传来总医院蒲副院长神秘而严肃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一辆黑色小卧车停在了南楼高干病房的门口,姜泗长早已等候在那里,带着全套《毛泽东选集》,钻进小车。车一直驶向西郊方向,司机没有说一句话,到哪里,不敢问,也不能问。也许司机什么都不知道。
车终于停在了西郊机场,大厅门口一个身穿军服的人已经迎候在那里。不用自我介绍,穿军服的人已准确地走到姜泗长的面前:"姜医生,请上机吧。"这一点也不容置疑的话,透着没有商量的坚定。
上了飞机,姜泗长发现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也不认识。后来姜泗长知道同机的两位是北京医院外科专家周光玉和麻醉科专家高日新。他们同样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什么任务。
飞机上,姜泗长开始寻思,这次行动可能是为一位中国非常重要的人物治病。两年多前,他也坐过这样的三叉戟机,那是为林彪看病。他想想林彪那间怕水、怕风、怕光的屋子,心就慌。那一次接他和另一位医生的飞机出了"笑话":驾驶员看见一个人上了飞机,就开动马达,腾空而起。姜泗长和另一位医生一直"坚守"在岗位上等待。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接他们。这时有关负责人才发现,飞机接走的是一位专为林彪买菜的服务员,而真正的医生还等在机场。地面值勤人员,立即和飞行员取得了联系,飞机才又飞回来接走他和另一位医生。
两个小时后,飞机刚着陆,一辆红旗牌轿车已经停靠在飞机旁边。还没有等看清周围的一切便又钻进了另一辆黑色小汽车。
汽车奔驶在宽阔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商店的招牌也醒目可见,姜泗长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像长沙,但他不能肯定。车径直开进一个院子里,庄严神秘的气氛弥漫在周围,后来姜泗长知道这是长沙省委招待所。
"看见我,你们现在应该明白了请你们到这来的目的。"汪东兴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汪东兴是8341部队的政委兼中央警卫局局长。明白人都知道,汪东兴出现在哪,毛主席一定在哪。
给毛主席看病这个念头一闪,姜泗长自己都惊异不已。
"你们今天先好好休息,下午张秘书给你们说说主席的情况。"汪东兴对大家说。
三位医生被服务人员领进各自的房间。这一夜,姜泗长失眠了。
昨天,还是革命的监管对象,今天,又在伟大领袖的身边,这不是做梦吧,真比梦还离奇。变化之大让他惊异,真有"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感觉。
第二天,在游泳池。大家终于见到日日思念的伟大领袖。
毛主席正在游泳池里游泳,汪东兴对医生们说:"你们会游的都下水,主席高兴。"其他两位医生会水,都下去游泳,姜泗长不会游泳,只好呆在岸上观看。
不一会儿,毛主席上了岸,穿着浴衣坐在藤椅上。
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都会十分熟悉这么一句话:"毛主席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地向我们走来。"但今天,作为医生的姜泗长看到的毛主席却面色苍白,步履迟缓,但领袖特有的神采依然令人心动。
汪东兴走到毛主席身边,一一介绍三位医生的情况,主席慈祥地微笑着,一双温暖而柔软的大手握住了姜泗长的手。
"这是解放军总医院耳鼻咽喉科姜泗长主任。"汪东兴介绍说。
"噢,姜泗长。那个钱伟长,你们一定是哥俩。"主席风趣地说道。在场的人都笑了。
姜泗长就这样开始了为伟大领袖当保健医生的生涯。
北京医院的心内科专家吴杰,比姜泗长他们早来几日。一天,他对新到的姜泗长悄悄地提醒道:"不要把行李打开,就放在箱子里,主席说走就走,常常在半夜,一般在出发前一两分钟通知,就像紧急集合,拖泥带水要误事的。"
没有两天,主席真的要出发了。果然,在几分钟内各路人员各就各位。
一辆辆小车很快进入车站,火车道两边站着高度警觉的卫士,白天一切热闹景观不见踪影,世界顿时显得"平安无事"。
两个星期以后主席从长沙回到北京中南海。
一天,汪东兴对姜泗长说:"以后每两个星期,你可以回家看看。"
汪东兴又说:"如果有人问你,是不是在毛主席那里工作,你不能说是,说是就泄露了国家机密,说不是又不诚实,只有不吭气,不回答。"
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汪东兴派车将姜泗长送回家。
失踪了两个月的姜泗长突然又出现在解放军总医院里,说也奇怪,他已明显地感到人们疑惑的神情,但却没有一个人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这两个月虽说责任重大,但姜泗长身心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内心的苦闷和压抑都悄然离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为毛泽东主席看病---这是国家机密。除与毛主席保健有关的人员之外,不能流露出半点,这是政治纪律。
有过这样一件事:一位教授的儿子骄傲地对人说:"我的父亲给毛主席看病。"
儿子当即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起来。
汪东兴将事情报告主席,"抓起来干什么,放了。我是有病的。"主席说道。 毛主席认为自己有病,是很正常的,也是客观存在的。可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他在人民心中就是"神",而"神"是不会生病的。
后来姜泗长才知道,正因为那位教授向家人透露了为毛主席看病的国家机密,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评,也因此取消了他为毛主席做保健医生的资格。这样,姜泗长才从造反派的监督下解放出来接替他的工作。
一段时间来,姜泗长心里很不安:"自己一度被说成是'美国特务',怎么让'特务'来为毛主席保健呢"
越想心里越紧张,是不是组织对他没有搞清楚。一个合适的时机,姜泗长不安地对汪东兴说:"我曾受过审查。"
"你的事情我们清楚,没有什么。"汪东兴微笑着对他说。
毛泽东有一句名言:"医生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准确地说他只信一半。所以一般情况下,他老人家并不需要医生天天跟在他后面为他诊治。大家整天处在既紧张又无事可做的状态中。无事可干的医生们只有看书,来时只允许带毛主席著作,没有其他的书。
在毛主席身边稍长些的医生告诉姜泗长,主席常爱提问题,要有思想准备。
要看书这里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想看什么书,只要开一个清单,就有人到北京图书馆借来。姜泗长第一次写下了《鲁迅全集》的书名。因为有人对他说:"主席最爱提有关鲁迅文章的问题。"后来又听说主席也爱提《红楼梦》的问题,姜泗长又借来《红楼梦》看。
对政治不敏感,对社会不能完全理解的姜泗长开始读鲁迅的书,读《红楼梦》。
一天,毛主席拿出一个笔画非常复杂的字让大家认,这个字大家见都没有见过,没人认识它。
一个星期六放假回家时,姜泗长翻出家里的一本《康熙字典》认真仔细地查找,在《康熙字典》上也没有找到这个字。后来姜泗长得知毛主席又请教大学问家冯友兰先生,这个字的解释和读音终于得到很好的解决。毛主席感叹地说:"还是教授行啊!"
毛主席不耻下问的学习劲头,让医生们十分敬佩。
为了应付主席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空闲的时间里,这些研究人的自然属性的医生,开始研究人的社会属性。医生们常围在一起讨论鲁迅笔下的人物,讨论曹雪芹笔下的人物。
在主席的书房,姜泗长感觉就像进了图书馆。这里书的种类之多,让他吃惊。大多数书他连书名都未听说过。姜泗长百思不解地想,毛主席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处理中国和世界上相关的大事,哪里还能钻研这么多种类学问。就是一个人文学科的学者,恐怕也难以涉足这么深远。
姜泗长还意外地发现主席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小人书,据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主席一晚上能看90本小人书。"
深奥的《资治通鉴》毛主席津津乐道,浅显的小人书他也乐于欣赏。主席过目不忘的本领、超人的记忆力,无不使每一位对此耳闻目睹的人惊叹不已。
主席不爱看病,尤其不喜欢看牙。主席年龄大了,牙一颗颗地掉下来。说话、吃饭都受到影响。经过工作人员的说服,主席才同意看牙,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快,不能耽误他看书的时间。在主席张开嘴的几分钟时间里,姜泗长配合牙医观察坏牙的位置,要一一记清楚,有些时候只能是靠记忆解决问题。经过努力医生们很费劲地为主席做了一个牙模,后来根据牙模为主席做了一副假牙。
一般情况下,主席不戴假牙,只有接见外宾时,主席才戴上。常常是外宾的前脚刚迈出他的书房,主席这边自己已经把假牙取下来了。毛主席不愿意任何东西束缚他的非凡个性,给姜泗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第四届人大即将召开,姜泗长是这届的人大代表,有关单位通知他开会。汪东兴就此事请示毛主席。
"把材料送来,不一定去了。"毛主席没有同意姜泗长去参加人大会议。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主席的身体很快就到了确实需要医生的状况。但主席仍然坚持"医生的话只能信一半"。万不得已,是不吃药、不打针的。而且坚持不要医疗组人多。"人多,谁也不负责任,医生护士最多20人。"毛主席说。
主席吞咽开始变得困难,吃一口东西很费劲。说不好哪一天食物就会卡在咽喉中。姜泗长从国外文献上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文章:建议大饭店应该为吞咽困难的老人准备一把钳子,以防出现意外。得到了这样一个启示,姜泗长自己便精心设计了二张图纸:一张大钳的,一张小钳的,图纸画好后交有关部门送到了工厂,钳子按着图纸很快就做出来,以备不测。
毛主席白内障严重,视力下降,是不是做手术,专家意见不统一。
一天,同仁医院眼科专家张小楼为主席会诊。主席问张小楼,他的白内障要不要做手术。张小楼异常谨慎地说:"做了也许会好,也许还不如现在。"
听到这样的回答,主席非常不满:"小楼啊小楼,你真是个小楼。"
几天之后,北京医院的内科主任陶恒乐为阿尔巴尼亚领导人会诊后,来向主席汇报。主席又问陶恒乐,他的白内障要不要做手术。
"白内障,当然要做手术,否则视力还会下降。"陶恒乐不假思索地说。
主席又问,你是哪里人?
陶恒乐答,湖南人。
毛主席高兴地说,湖南人好,湖南人就是痛快。
毛主席认为陶医生的意见正确,决定做手术。
经过政治局讨论,专家们反复论证,最后请来中医研究院眼科主任唐由之为毛主席做白内障手术。手术后,主席的视力有所恢复,用放大镜可以看东西了。主席很满意,便用铅笔给唐由之写了一首诗,以示感谢。唐由之如获至宝,大家都为他高兴。
一次,主席去杭州,途经江西南昌时,不慎患感冒,开始发烧,数日不退。一口痰呛在气管里,呼吸困难,情况危急。医疗组当机立断给主席注射了一针8万单位的庆大霉素,药力很快发生了作用,痰咳出后,主席马上就有了些精神。
毛主席一向不喜欢用药,所以用一针就非常见效。但主席仍然不思饮食,医生们心急如焚。
毛主席每天只喝几口西瓜水,这样下去会出危险的!
只有给主席输液才能够补充营养,降低温度。专家们的意见反映到汪东兴那里。
汪东兴沉着冷静地对医疗组的医生们说:"现在,只有向主席打报告了。"
又说:"但你们的报告要简单,不要繁琐,不要写什么此致敬礼之类的客套话,把事情说清楚就行,最好用铅笔写。"
医生们从汪东兴那里得知,毛主席非常厌恶形式主义,满篇废话。形式主义的报告无益于事情的解决,他反而会不予理睬。
医疗组的同志们按照汪东兴的意思,起草了一个报告。
报告呈送主席。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第三天快过去了。大家心情万分沉重。主席没有要输液的意思,"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大家个个忧心忡忡,坐卧不宁。
没想到半夜,突然传来主席的话:
"现在可以打针了。"
主席终于同意输液了,像是临战前准备冲锋的战士听到了冲锋号一样,大家顿时都来了精神。
几瓶液体输完,主席马上有了精神,脸上也有了些神采,开始吃东西了。
毛主席高兴地问医疗组的同志们:"你们给我输的是什么东西,再给我来一点。"
主席捏着指头算天数,前后输了三天液体。主席终于转危为安,大家也稍松了口气。
后来因为主席的眼睛不能看书,医生们建议可以看电影。主席每天看书的习惯变成了每天看电影,国产的、国外的,现代内容的、古代内容的主席都看,也许是影片的思想性差,也许是不合主席的胃口,常常是电影开演一会儿,主席就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换另一部片子。不管怎样,只要有思维,主席的大脑就在不停地思考,不停地汲取知识,搜索信息。
那时,"八个样板戏"整天在大大小小的影院在大街小巷的广播中不停地放,主席好像并没有都看过,这让姜泗长很疑惑。毛主席似乎并不爱看那些"样板戏",总是点着一些老戏的名,让身边的工作人员找来。
一天接见完外宾后,毛主席突然想起要看《斩马谡》,派人去找演员。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当时演员正被关牛棚。
一天,毛主席突然心跳呼吸停止,保健组的同志们奋力抢救,经过心脏按摩等急救措施,毛主席终于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环视着周围焦急而紧张的人们问道:
"刚才怎么回事"
张秘书说:"您刚才都过去了,是医生们把您抢救回来的。"
主席慈祥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示意感谢。苏醒后的主席仍然显得很虚弱,但眼神深邃、敏锐。医务保健人员曾多次设法使他老人家多摄取些高营养食品。但毛主席不相信高级营养滋补品。
一天接见完外宾后,主席显得很高兴,轻易不大喜欢照相的毛泽东,特意提出和保健组的同志们一起合影,大家拥围在主席身边。主席的视力下降,他已经看不清周围每个人的面孔,他扭过头来说:那个"长似江"长泗姜呢姜泗长听见主席喊他,急忙走到主席身边,主席拉着姜泗长的手,让他坐在他的旁边,历史的镜头记下了这一瞬间。
主席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一位医务人员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每一项治疗都是经过政治局和医疗组共同商议决定的。为了保证主席的营养,最后决定给主席下胃管。大家都尝试着胃管进入身体的滋味,作为操作者姜泗长自然是首先做尝试。当时身为国务院总理的华国锋同志是政治局里第一个为主席感受胃管进入身体滋味的人。
1976年5月的一天,姜泗长将一根很细的胃管下到主席胃里,从此以后进入身体的食物都由胃管内推入。每周更换一次胃管的治疗对于姜泗长来说,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历险"。
一天,姜泗长刚刚下班休息,有人急匆匆地报告:"不好,主席呼吸困难,血压下降。"医疗组主要负责人都迅速赶到主席的床旁,发现主席呼吸短而急促,心电图显示心功能极度衰弱。
主席的肺部可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可血压太低,此时吸痰很危险。姜泗长建议心内科专家陶寿其将血压提到90mmHg,这时他异常谨慎地为主席吸出一口痰。呼吸道通畅了,主席睁开了眼睛,此时主席插着鼻咽管,已无法说话,费力地向姜泗长点点头,以示感谢。
主席的病情急转直下,处于危急状态,已说不出话来,他费力地在空中比画着"叶"字。旁边的工作人员便知主席想见叶帅。
叶帅匆匆赶到,主席已无法和叶帅交流。
江青在一旁向医疗组提议:"应该给主席翻身。"
这时给主席翻身是很危险的,医疗组的同志们都不同意,但江青反复坚持要给主席翻身,谁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翻身。这一翻身不要紧,主席的心跳就没有了,大家奋力抢救。叶帅站在旁边焦急地问医疗组:"还有没有办法?"
这种状态谁有回天之力呢医疗组的同志们个个心情十分沉重。
一代伟人,终于闭上了眼睛,那时刻周围安静极了,上下一片恸哀。
1974年12月至1976年9月9日,这段时间是姜泗长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时期。他陪伴中国创世纪伟人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岁月。亲眼目睹了中国伟大领袖的生活及工作方式。在主席身边工作的时间里,姜泗长时常能够感受到毛主席的博学和深邃。毛主席常常将一些哲学、社会科学以及文学方面的问题,非常巧妙地引入到医学领域,他的话总给人以出乎意料的启示。这对于整日埋头于专业的姜泗长无疑是难得的收获。
姜泗长说:"那段时间的经历和各种遭遇,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与难忘回忆。"